[「空」和「有」]
程楓 |
我們常常會聽人問說:既然佛教說「諸法空相」(源自<心經>),為什麼還要修行諸多善法,乃至求生淨土,等等。一般來說,有此一問的原因在於對佛說的「空相」(或說「無相」,「空性」)不能理解。大致上僅將「空」理解為「什麼都沒有」或是「不存在」,是「有」的對立面,所以才產生諸多困惑。這的確也是我們眾多學佛人修學路上的一道關隘,值得深入探討。 在佛教中說空,在不同階段、不同程度有不同的深度。粗分有小乘和大乘,若依天臺教細分,大致有藏、通、別、圓四種淺深。大致上在小乘階段未說諸有本空,而主要說種種諸有苦集因果,欣求煩惱的止息和實有可證之涅槃。此時空、有是完全的對立(「對立」常常也叫「對待」,反之則叫「絕待」)。大乘空理將小乘階段的空理昇華,知有本空,煩惱苦集因緣本來了不可得,眾生本住涅槃,最後導歸「空」「有」不二的心性,起無量自利利他之妙用。 從小乘教通往大乘教有一過程,此時我們看到所說的空性,一般依思惟分析,將色心五蘊分析到頭,在諸色心五蘊中找不到本質、本體,而只是因緣聚散的現象。例如,我們通常認為物質是原子組成,但原子也不是本質,它們還可以被細分成別的組成,本身不是不可分割的實體,雖然原子的原意是a(不可)+ tom(分割)。這種分析方法被稱為「析空觀」。佛在這一階段,指出諸法無自性這樣一個特點,讓眾生看到諸法「空性」的一面。六道眾生始終以為諸法是實有,知其本空方能趣向究竟解脫。此時的特點,「空」和「有」是兩種特性不同的特點,未顯空有同歸不二之心性,但已有隱含此義。「析空觀」好處是容易理解,對於入門有很大好處。如果我們只學小乘,求自身解脫(並非究竟解脫),這種見地就小乘解門上說差不多也算及格了,余下是如何用此知見的問題。對於求自利利他的大乘行者,這也是必學的內容,但不能在此停留,應繼續學入大乘空理。因為這種空觀還未窮到本源。首要的問題是將諸法析色入空,行者多以空為極則。若執空為勝,不知空有本來平等不二,則有沉空滯寂的趨向,最多只能求自解脫,不能入「有」救度眾生,心性的無量妙用也還沒發揮出來。 入大乘門的空理是體空觀,以天臺「通」教之空來看,乃以「幻有即空」為空性。「幻有即空」指當體即空,不待諸法散壞而見其空性。好似吾人知夢如幻,則不待夢消而知夢無實,不待醒時方空。在此「通」教道品階段的學人有二種,一者利,見中道理,另一者鈍,不見中道理。見中道理者可接受「別」「圓」之教。所謂中道之理(也就是中觀之理),粗說是空有圓融,但在不同程度上所說的深淺大不相同。天臺「別」教的中觀以非空非有,雙離二邊為其中道,其境界已全非思議境界。然此時又有二種根器,一只見非空非有,不見即空即有,另一見非空非有,亦見即空即有。後者可入「圓」教之中觀,「圓」教之中觀其圓融更不思議。要而言之就是:離一切而即一切,離即同時,非即非離,不可思議。為何如此呢﹖實在是吾人本具如此不思議妙用之本性(即本心),一切唯心所現故,境界亦如是不思議。拿夢境作比喻,覓其體了不可得,又不能說它無;見其夢相栩栩如生,又不可言其有。若了此義,則又可說其非空非有,亦空亦有。這裡我們應見夢境同時具有如是特性:「空」,「有」,「非空非有」,「亦空亦有」(即一切),而夢境本身又不能用這些特性來定其特性(離一切)。即故,夢境有此四種特點。離故,夢境非此四種特點(它不是有,不是無,等等)。呈現在我們面前的色心境界也是如此,同時具備這些特性,而這些特性都無法用來給色心境界定性,實在說是唯心顯現,無性可定。 總結上說,大乘入門以「幻有即空」為「空」性,「空性非無」為幻「有」,見諸法相時,不住「實有」,不住「實無」。比如夢幻顯現之時,知夢是幻,了無實體,雖無實體,亦不妨有如幻之夢相。十方諸佛,五眼圓明,照見一切萬有的真相,原來整個宇宙人生恰如夢幻,雖有生滅去來的夢相,而了無實體。此處「萬有」也稱「萬法」、「諸法」,「法」就是「法界」,粗分「色」、「心」二法,即常說的「物質」和「精神」二種存在。我們凡夫見諸法時,以為實有,不知是夢,生「執實」之想。境界本唯心所現,既然我們眾生執有為「實有」,這個「有」就被我們眾生固執住了,乃至執著生種種情染,復生種種煩惱,失去本來如意的自在受用。所以被夢所囿,不能得自在解脫。若知是夢,破「執實」之想,解自己所系之鈴,即得自在解脫,境界亦趨如意,即入佛道、菩薩道。此處諸法之本 源,是不思議之心性,在佛教中稱為諸法之「體」。諸法之「體」雖是「無實」,而又有森羅萬象,栩栩如生地生滅去來,如夢幻一般,稱此特點為諸法之「相」。種種「相」雖是幻相,也是心性所現之相,可作世間出世間種種妙用。特別是我輩凡夫全體被此諸「相」所迷,被其左右。所以諸相正反兩方面的作用十分巨大,導致眾生升沉碩異、苦樂懸殊。故佛教的徹底處還在如何用諸「相」,來引導眾生走向究竟解脫。所以,整個大乘教都圍繞著「體、相、用」三者。說有說空又說中道,又或說非空非有非中,都是圍繞一個中心,就是怎樣利益眾生,這就是「用」的重點。 有人問,大乘道中說的「體」(可稱為「體空觀」中之空性)和「析空觀」中的「空性」到底有無區別﹖看似好像一樣都說「無實」,實有大區別。在學析空的階段,我們往往會以「空」為究竟和所歸,而不知「空」「有」本來就是平等不二。「體」空乃以不思議心性為所依。心性無有定相而能現一切相,本具若空、若有、若非有非空、若亦有亦空之特性,皆不可思議。一般學習次第是從有入空,後從空出來再入有,即有而空。如此,則入了大乘之體空。體空的特點是一切諸法不住任何一相,不歸任何一相,不住有相,不住空相,不住大小相、長短相、一切相對相,等等。而又不妨隨眾生心顯現一切相。故可見大小相、長短相,種種相對相,等等。不論大相、小相,總是一心所現,皆與心等量。故若眾生捨離執著,則空有互融,大小長短互入。小能容大,短能攝長。於一毛端現寶王剎,於一塵裡轉大法輪,成不思議妙用。能用一法,攝盡諸法,以一咒一佛號總攝一切善法,成就總持法門。要而言之:論體則不住一相,論相用則種種世間和出世間萬象皆是也。 總而言之,若執著有,則住在「有」的境界中,不得解脫,這是凡夫之「苦」。執著空,就住於空處,不得「有」的妙用,佛教中說此為「沉空滯寂,灰身滅智」,此為執空外道(斷滅邪執空)和定性二乘小聖之苦(「定性二乘」指沒有回心向大者言)。再則,或空有不能圓融,或雖離空有二邊,但執於中道(但中執),則智慧不圓,此為淺位菩薩之苦。若能即空有二邊而行中道,行中道而亦不壞二邊,不執中道,雙破空有而雙用空有。言其離,則空有二邊不立,中道不存;言其即,則不廢空有,不離中道。如此,則入圓不思議境界,法法皆圓,頭頭是道。三乘諸法,皆入圓妙一實境界。 凡夫生死業海本皆真如不生滅法,咸是妙用,本是如來境界。始知眾生本來成佛,生死涅槃猶如昨夢。此處應注意的是所謂「不思議」,不是說不可以去思議,而是說諸法真相非思議境界可致。思議是真如之體起用,是顯現的某種作用,而非全體,全體非思議可致。原則上說,吾人若欲入此境界,應離一切見執而見諸法。離一切相(即無住),而見諸相(而生其心)。例如,見大相、小相,不執其為大、為小,諸法從本以來離大小相故,而隨眾生心可現大、小相,故又可名大相、小相。見凡見聖,應知其本一如,非凡非聖,亦不妨各隨其心行顯現凡聖諸差別相。為何如此﹖心性之使然。「唯心所現,唯識所變」,心無定相而能現一切相,故能生出無量自在妙用,這是大乘各宗共同的特點,而在析空觀中還看不到這一層。 有人問,既然「眾生本住涅槃,本來成佛」,為什麼還要修行。回答也很簡單:因為眾生迷此真相,日用而不知。惑而生染,染而起執,執能生障,障故不自在。我們現在雖亦住涅槃,但是日用之處,都是起染用。迷因昧果,欲求樂果,而反種苦因。境界本身,不論苦樂,皆是因緣果報自然感現,皆住涅槃。所以我們修行不是去修涅槃,而是要去執破惑,涅槃本自圓成,現在依然如故,只待吾人去認識,辨因識果,而起正用,得自在隨意之修德。又,學人雖聞妙理,染習則非一夕可除。對我們娑婆五濁惡世染著甚深之凡夫,信解已非易事,除盡染惑其難勝過平步登天。雖有能知一二妙法,而罕見能斷惑證真者。又吾人學佛終求自利利他,若未具眾生之緣,則無法度生,故又要與眾生結緣,這都是應「修」的範圍。 結束語:後學體會到,吾人當深信諸佛具無上甚深之智慧,開演種種微妙法門,能令吾等末法凡夫得究竟益。只要信得過佛,依教起修,不論何種根器,皆能成就。舉例而言,縱然執著是眾生大病之一,但諸佛也可以利用眾生的「執」來成就妙法。擇善而故持,論其特點,無非是利用眾生能「執」的特點來成就善法。所以眾生的種種「毛病」在佛眼中不一定是「毛病」,反而可以是可用的種種「特點」。唯獨不信佛者不得其教,不得其益。吾人學佛應先發願生生世世不離於佛,常隨佛學,則成佛不難。在佛說之法中,最稀有的方法就是佛果地上生出的總持法門,是運用諸法妙性和以大悲心同眾生固結不思議緣種而得來的果實。總持法門因其是佛果地上的境界,遠超行者許多位次和無量劫的修行經歷,所以往往行者欲憑借自己解、行、證來了解總持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。所以修總持法的行者(特別如密宗和淨土宗),唯依對佛、經典和祖師的信賴,老實修行易行難信之法,才是最關鍵的、最充份的。而在這些總持法門中,又以彌陀淨土法門最為契機,往生甚易,眾生所得的果報亦是超群絕倫。彌陀因地,發四十八大願,成就不思議清淨如意的國土。眾生生彼,染習自然不起,又有諸佛和極樂境界的加持,則眾生成佛易如彈指,隨其發心而頓時成就。又生彼國者,種種不思議神通智慧力用頓時具足,直是受用同佛,欲致十方度生皆易如反掌。其殊勝處非言語所能盡述。佛門中常說「淨土方顯唯心,彌陀正彰自性」。稱性唯心才是究竟的快樂,才是快樂之極致,故彼國名為極樂,非過言也。吾人學佛應於此處反復痛思細量,銘感佛恩,方不辜佛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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